五十多年前的一天風光正好，是個極好的日子，不少人春衫盈袖，行步街上，而一位身著月牙白長袍的青年男子，卻顯得格外顯目，一眼便知，很富且貴，不過這是京城，看見什麽人也都算不得奇怪。

那男子正在一旁的字畫攤上看著什麽，就見一只白皙纖細留著指甲的手悄無聲息的探了過來，顯然，目標是那男子的錢袋。

只見一閃，錢袋已是到手，可那只白白嫩嫩的手也被人抓在了手裏，那小賊一驚，顯然是沒想到竟會失手，當即手型一變，另一只手化掌打出，這只手順勢脫困，錢袋到手半點也不含糊，腳下生風就走。

“姑娘……”

“我不叫姑娘，我叫蒼雪，蒹葭蒼蒼的蒼，皚皚白雪的雪。”

不等那男子說完，這就自報出了家門，好聽的聲音從人群深出傳來，也許這才是師姐她正真的名字。

蒼雪偷得了銀子顯然很是高興，一路上吃的用的買了不少，最後的目的地果真是雀辭樓。看著她記憶中的雀辭樓與今日的構造當真是並無半分不同，只是琉瓦嶄新、朱門新漆無一不彰顯著時間的間隔。

“碧桃，好吃的來啦！”蒼雪進了屋，把吃的用的往桌上一扔道。

“玖姑娘，怎麽又賣許多吃的呀，碧桃都被養胖了。”一個圓臉大眼的姑娘說道。從輪廓中隱隱可以分辨卻是那日日講著故事的老人家，只是記憶中的正值豆蔻年華，明艷可人，歲月果真是把殺豬刀啊。

“胖的好，胖的有福相，哈哈。”說完，抓起一把炒貨扔進嘴裏。

“玖姑娘你莫多吃了，今晚還有的唱呢。”

“今晚有的唱今晚再說，現在有的吃現在就吃。”說完又是一口。這樣隨性張揚的性子怪不得能入了我師父的眼，只是跟山上的那副畫像差距也太大了吧。

夜間的雀辭樓，無論是五十年前還是五十年後始終是京城裏數一數二的熱鬧地，可今夜卻是更加熱鬧些。只因雀辭樓裏千金難見的頭牌舞姬玖月姑娘竟是要登臺獻上一舞，這怎能不令人熱血澎湃一番吶。

“請玖月姑娘。”

隨著宛轉纏綿的聲音，一個一身紅衣，美目流轉的蒙面姑娘款款登臺，隨著樂聲，腳步輕盈，腰肢搖擺，看得人移不開眼。

就在所有人都看的如癡如醉之時，一個高冷的聲音卻不合群的響起。

“庸俗不堪，不過如此。”

待所有人看清來人，連忙行禮“王爺。”

來人竟是白日被偷了錢袋的男子，聽了四周的議論可知，原來這月白長衫的男子竟是當今聖上的次子，因著天生的一張好容顏被取名為鳳顏，可他本人去不似這名字一樣的親民，是個實打實的冷面王爺，整日有事沒事都頂著一張能掉下冰渣子的臉。

“哈哈哈哈。”一陣銀鈴似的笑聲同樣不合群的從舞臺一側響起，“我不過想要偷一會兒小懶，倒是害的紅妍叫王爺批了，當真是罪過罪過。”說著擡手行禮，接著一躍上了臺，手腕腳踝處的鈴鐺“鈴鈴”作響，雖都是紅衣，但一眼便知跟之前那位絕不是一個畫風的。

“起樂。”

韌而不柔，形而不剛的舞步，伴著鈴鐺聲聲，紅衣黑發相互交織，張揚而熱烈的舞蹈讓人不忍移目，卻不能夠生出絲毫褻瀆的心思。

一舞畢，眾人還沒緩過神來，蒼雪或說是玖月又是燦燦一笑，一閃便入了後臺，再不出來。

“那一幫人蠢死了，個個都說什麽傾慕本姑娘，可是真是假都分不清楚，真是可笑可笑。”玖月一邊跟碧桃說著，一邊一蹦一跳的走著，卻突然看見一人擋在了前方，秀眉一條，便讓碧桃先退了去。

“小女子參見王爺。”上前便便準準的一禮。

“蒼雪姑娘。”

“王爺說什麽，小女子不懂，不知道什麽蒼雪，小女子是玖月，雀辭樓裏的頭牌玖月。”說話間早就直了身子，雙手背後，搖頭晃腦的說。

“哼，小賊還不束手就擒。”鳳顏的護衛說著就要去抓她，玖月卻只是瞥了他一眼，嘻嘻一笑，紅衣輕揚，身形一轉，卻已將二人繞了過去，一蹦一跳的走了。

“唉，看你學藝不精，這個送你啦。”走著還不忘回頭來了一句，一個淺金色的東西拋了過去，正是白日偷來的錢袋子，不過只是個袋子，銀子嘛，早就變成吃食進了肚裏了。

這樣的師姐實在是很難不讓人喜歡吶，有趣又我行我素，這樣可愛的性子真是沒得挑的。

“事情辦得怎麽樣了？”我正沈浸在自己不如人的郁悶中，就聽見了一個冷冷的聲音從記憶裏傳來。

一個黑衣人由窗子翻進了玖月的房間，是個女子，眼神淩厲，渾身都散發著冰冷的氣息，一看就知道定是個女殺手，很是讓人不喜。當然我沒有鄙視殺手的意思，畢竟這真的是個很單純的職業。

“不就是顆白菜麽，急什麽急。”玖月想必也很是不喜她，一個白眼送了過去。

“大人要的翡翠白菜今晚就要被送出京城了，你還在這裏悠哉，殺不了人就算了，連偷個東西都不行，大人真是白養你。”女殺手不但長得不討喜，連說話也這麽讓人討厭。

“是，你行，被你夜鷺盯上的就一定沒活人嘛！哼，遲早遭報應。”說完，一個布包就飛了出去。

夜鷺連忙接住，一看，正是翡翠白菜，又狠狠的瞪了她一眼，翻窗而去。

也許，師姐的身份並不如我想的那樣簡單，剛才那位夜鷺女殺手我雖然不認識，但她袖上的標志，我還是略知一二的，據說是一個很牛掰的殺手組織，成立於燕國建國之初，更替了幾代老大後，不但沒有衰落，反而變得越發牛掰了。不過這都不是重點，重點是很顯然我的師姐就是這個牛掰組織的一員，而夜鷺很顯然就是她的搭檔，與搭檔關系不佳，肯定不是什麽好事啊。

接下來的日子，很是平靜，身為玖月偶爾上上臺跳跳舞，身為蒼雪偶爾接了任務，就去偷偷東西，雖說危險，但也沒有什麽別的辦法。其間遇見鳳顏王爺數次，雖然鳳顏不大言辭，但每每都能把王爺的侍衛耍的團團轉，也是人生一大樂事，只是她不明白，為什麽每次見著了鳳顏總是喜歡湊上去。

有一段時間蒼雪突然變得很閑，再沒有什麽任務前來找她，其實她也早就倦了，於是猜測許是來的新人太多，她這個小透明被高層遺忘了？為了證明猜想，向上遞了數封辭職信之後，終於得到了回音。她可以辭職，但辭職前要做最後一件事，不是偷東西，而是殺人，於七日後在曉春茶社中殺一個穿著湛藍長衫的人。蒼雪猶豫了兩日，答應了。

七日後，她早早的叫起了碧桃，兩人將東西都給收拾了一番，最後離開前，蒼雪難得帶著嚴肅的對碧桃說道“等我回來，咱們就去一個山清水秀的地方。”就是這一句話，讓一個名為碧桃的姑娘，等了一生。

在曉春茶社中蒼雪很是意外的見到了那個跟她天生不對盤的搭檔夜鷺，不過這也無所謂，只是不對盤而已，若是可以兩人分擔一下任務，也未嘗不是好事。只是，當那個穿著湛藍長衫的人出現在她的視野中的時候，她的所有想法都被推翻。

她怎麽也沒有想到，這次要殺的竟然是他，鳳顏王爺，可是他不是一貫只穿月白色的麽，這次怎麽……。

不等她想個明白，夜鷺已經秉著先下手為強，後下手遭殃的政策出手了。夜鷺果然不愧是一流殺手，出手幹脆利落，想必她也想到了，鳳顏不是那麽好殺的，出不出手結局都差不多，但有一絲希望，還是要嘗試，畢竟死在對手的手中也比死在自己人中要好看的多。

不知道是護衛對鳳顏太有信心，還是知道一定會有人出手，總之是在夜鷺的劍刺去的時候，沒做任何防備。想來夜鷺也是沒有想到的，但更沒想到的是蒼雪竟然會出手阻她。

“你幹什麽？”

“不能殺他。”也許在夜鷺出手的那一刻她就明白了，之所以不斷去招惹他竟是因為自己看上他了。

最後，這一場刺殺竟是演變成了兩位姑娘的對劍，而原本刺殺的主角卻在一邊冷眼旁觀。

“啊，是禁軍，快走。”蒼雪一看她們竟已快被包圍，拉過夜鷺就跑，一路逃到了近郊，只是不知為何，竟然沒有被追上來。

“你幹嘛攔我殺他！你知不知道，只要殺了他，我就自由了！”夜鷺憤怒。

“我……不知道，可我不想他死……”蒼雪知道這次她沒有任何立場反駁了。

“呵，行了，反正都是死。”夜鷺忽然一笑，她是很少笑的。

“什麽？”

“你以為就憑我們能殺了鳳顏？你攔不攔我，這次都註定不會成功，大人，是不會允許有人離開組織的，除非是死人。今日沒逃出來，被朝廷殺，逃出來了，任務沒完成，被組織殺。”夜鷺深吸一口氣，又道“走吧，看咱們能跑多遠，看看就憑你我二人的本事能跟組織對抗多久。我真沒想到，最後竟是跟你一起亡命，我很是不喜歡你的。”

蒼雪側頭看了夜鷺一眼，道“我也不太喜歡你……不過，現在似乎好多了。”

兩人相視一笑，成為了彼此看得最順眼的人。

夜鷺沒有說錯，從當天夜裏開始，她們二人就遭受著一撥又一波的追殺，但二人也真不愧是頂尖級別的，夜鷺自是不消說，蒼雪雖說一直從事偷盜，但殺人的本事也絲毫不遜色。

兩個多月，二人一路向西，身上的傷口越來越多，可是卻沒有絲毫的喘息機會。夜鷺的功夫過硬，輕功卻是不如蒼雪，傷勢明顯要更嚴重些，終於在一個夜裏暈了過去。多麽堅強的一個姑娘啊，多少次的走在生死的邊緣都不曾倒下過，這次卻是倒下了，日以繼夜的疲於奔命，兩個月，已是極限了。

“夜鷺。”暫時的空隙和同伴的倒下，給蒼雪帶來了極大的窒息感，她們沒有多少活頭了，這樣下去，跑不了多遠的，一天，最多兩天。她開始後悔開始做出的決定，若是沒想過退出，是不是她們就可以一直一直的活下去，哪怕很危險，至少可以活著。

“好好活下去。”蒼雪輕聲說了句。將夜鷺的外衣脫下套在一堆稻草上，再替她包紮了傷口，藏在一間破廟裏，自己則帶著那個稻草人繼續向西逃去。她希望這樣可以騙過那些人，至少夜鷺可以好好的活下去。可她不知道的是，那些人在向西追去之前，順手一把火將破廟燒了個幹凈……

蒼雪估計的很對，她只再多活了兩天。兩天後她逃到了樂棲山下，山上都是陣法她是上不去的，就在山腳下展開了她人生中的最後一場廝殺。

一個人一把劍，身後是殘陽似血，沾滿了血與灰的烈烈紅衣在做最後的翻飛，像是她一貫的舞蹈一般美麗。身上的傷口又添了新的，她卻早已分不清傷口所在的方位，只知道最後的一道是正中咽喉。我想，這就是她頸上那道紅痕的由來吧，有些傷口果然是無法抹去的麽。

她再也不會痛了，一切終於結束了。

臨死前，她似乎看到了一個十分慈善的面容，似乎足以化解時間的一切苦難。

作者有話要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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